山屿欲来

选择死亡,他怎么可能轻易做到放手呢?

Laine:

*假如萨尔茨堡教区内所有的灵魂上天堂之前都要先来科洛雷多那里报到:


“我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年轻人(可能也没有那么年轻)站在主教的案台前面和他面面相觑。
“你不是去维也纳了吗?”
“我不是在维也纳吗?”
他们两个又同时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沉默在他们中间蔓延了不到半秒钟。
“你滚回去吧。”
“我这就回去。”
结果他们又同时闭上了嘴。
这一次科洛雷多没有再浪费多余的时间,抢先一步开口:“你怎么进来的?”
莫扎特环顾四周,这是萨尔茨堡教堂下面的小密室,小时候四处乱跑还在这里迷路过,后来就被锁住了。科洛雷多在这儿干嘛?他看着主教的案台,十字架,记事簿和几只昏暗的蜡烛,在这儿干嘛?做法吗?在教堂底下?
他原地走了两步抬起头刚要说话就看见科洛雷多板着脸一副准备开始教唆他的架势,“你先别说话让我想一会儿。”科洛雷多背对着案台,在身后轻轻将那个记事簿合了起来。莫扎特当然没看见,他忙着回忆自己之前在干嘛。
“我刚才?我刚才明明在维也纳的床上写安魂曲?我还没写完呢,就睡过去了……所以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是吧?”他走过去抓了一把滚烫的蜡烛,不疼,“那我真的是在做梦了。科洛雷多。”
科洛雷多看着他。
“你个驴。”
科洛雷多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只是萨尔茨堡一个平常的冬天,雪把教堂广场装点得像甜食礼盒。这一年他几乎每天都有灵魂要送走,每天也都有新生命要迎接。莫扎特和几乎所有的新死去的灵魂一样,认定自己活在梦里,认定生命仍在继续。有些人可能稍作提点便心意了然,有得却还要大哭一场诉说自己难以割舍的留恋。虽然科洛雷多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无论是从时间还是地点来看,这确实是他亡故的灵魂,而并非他本人。科洛雷多只能强迫自己用最少的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无论是从时间还是地点来看,他都不该在这种时候就出现在这里。
他才离开萨尔茨堡十年有余,科洛雷多想着他必定还要有一段新的辉煌岁月,他会和康斯坦茨住上更大的房子,足以让离开母亲怀抱的孩子尽情奔跑;他以为他还会写至少几十部歌剧,悲喜剧,然后成为未来作曲家们的老师;他以为他会在科洛雷多死后回到萨尔茨堡,在新任主教(或者别的什么)的辖区内继续造次,为老不尊;他以为莫扎特这样的音乐家还能靠着他的才智再放肆地挥霍几十年,才会在另一位主教的记事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莫扎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案台前翻开了他小心翼翼合上的本,该死,他早该将那个拿在手里的。科洛雷多上前去想要夺回来,却看到他盯着记事簿上自己父亲的名字出神。
“你干什么?”音乐家看着科洛雷多伸在半空中的手,“难道不是要我在这上面签字,然后你才放我走吗?”
科洛雷多怔愣着望着他。
“我不是在做梦。我死了,不是吗?”他指了指自己,然后翻着那本人名簿泛黄的纸页,“我看到我父亲,还有我小时候的邻居,还有其他好多人的名字,然而他们都已经死了。我在床上睡过去的时候我也死了,于是我才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要在你的死者名单上签名,然后我就是个自由的死人了,对吧?这是你最后一次指使我了,对吧?”
科洛雷多垂下手,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能说什么?我没想让你签名,我想让你继续做梦来着吗?如果你继续做梦,你有可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吗?——虽然以前没有实例表明这种推测的可行性,因为认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灵魂,就再也无法回归他们的身体了。
“我没有想要指使你,”大主教说,“我只是替上帝做该做的事情。”
“上帝告诉过你这些人为什么要死吗?”
“没有。”
“那你是如何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已经死去了的?”
“……”
“你的上帝真的存在吗?”
“莫扎特!”
“醒醒?主教大人?你到底说服了谁?是那些亡灵还是你自己?”
科洛雷多看着他金色的头发在蜡烛摇曳的暗影中散发着微光。
“你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肯接受我已经死去的事实?把笔给我,让我签名吧,让你心中的上帝放我走吧…放我走吧!主教大人!”
……
科洛雷多又一次在深夜惊醒,萨尔茨堡已经半个世纪再没响起过莫扎特的琴声。他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夜空,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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